來源:文藝報 時間 : 2025-10-3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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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下文學中的“傳統(tǒng)”復歸釋放出強勁的信號,標志著新時代中國文學進入一個更為成熟、自信的階段。寫作者通過回望傳統(tǒng),汲取其中的智慧與審美,以期筑就一條能夠應對當下復雜世界、措置個體心靈、啟迪未來發(fā)展的文化路徑。但不可否認,再造傳統(tǒng)的熱潮中,也出現了不少僅僅征用符號而內在氣韻匱乏的作品,這說明這些創(chuàng)作者不但對傳統(tǒng)的“過去性”有理解上的隔膜,更沒有主動思考過何謂“過去的現存性”。對寫作者而言,中華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創(chuàng)造性轉化與創(chuàng)新性發(fā)展的切實落實路徑到底是什么?
本次圓桌談即從這一議題出發(fā)。批評家劉永春提出“傳統(tǒng)-未來”雙向書寫機制,為我們審視文學的“兩創(chuàng)”提供了新的視角。青年作家錢幸結合自己的創(chuàng)作實踐和情感體驗,分享了她尋找“來路”和探索“去路”的思考。編輯周明全與學者王晶晶則將焦點拉回至新文學的現實主義傳統(tǒng)之中,強調了中國經驗與中國敘事相表里的重要意義。
——主持人
從“來路”中尋找“去路”
□錢 幸
當談到傳統(tǒng)的時候,我們其實是站在當下的時間和價值維度上,戴著當下的目鏡,重新回望過去的。因此,我們對傳統(tǒng)的看法中,或多或少都有著現代性的審視,我想這就是“過去的現存性”。其實,對寫作者來講,更為重要的是現在?;赝麄鹘y(tǒng)、追尋歷史,也是為了讓當下和未來活得更好,讓古為今用,傳統(tǒng)為當下所用?,F在,社會的復雜性應該是空前的,比如大量信息數據等,都是嶄新的。對于新東西,寫作者應該如何處理?在我看來,其實小說家的做法,是在這個新生的、巨變的、復雜的當下,從舊有的、可供復制的、已被理解的過去中,尋找一種解讀當下的方式。
我個人很喜歡書寫傳統(tǒng)文化,原因有二:一是本來我們的文化就是根深蒂固、深厚豐沛的,是一個浩瀚的資源庫,面對如此巨大的礦藏,不去深入挖掘而另起爐灶,得不償失。二是盡管我們談到全球化、地球村,但是人還是跟他的民族、地緣息息相關的。我們的精神是從古老的傳統(tǒng)和文化中走來的,它融入基因中,沒有一個人能夠完全脫離刻在血脈里的氣質和品格。這都是傳統(tǒng)的積淀。寫小說呢,最終是要寫人和人的命運。要寫人,怎么能脫離他的來路?所以,基本上,只要在書寫,我們的書寫就不可能是一種純粹外來的、嶄新的敘事,我們一定是在做一種傳統(tǒng)和現在的結合。
這幾年,我創(chuàng)作了一系列跟傳統(tǒng)文化有關的小說,比如《皮影》里的皮影手藝、《茶王》里的普洱茶、《惜樽空》里的酒文化、《二十一日酉時》中的醋文化、《淘澄飛跌》里的中國畫、《天樂》里的民間音樂、《收藏家》中的崖柏文化、《囚徒》中的鼓文化、《食宴》中魯菜文化等,大概在小說總量中能占到三分之一。在處理這種題材時,我會不自覺地運用兩種方式,一種是融合,就是把傳統(tǒng)文化符號的精神提煉出來,讓它成為整個小說的魂和骨,從一個人物或者一個文化符號上,凝結出一代人的精神氣息。比如《二十一日酉時》中,醋的深藏、發(fā)酵,它的那種酸澀、深厚、粗糲,是有著鄉(xiāng)村隱喻的。再比如《皮影》,這種技藝本身就生發(fā)出了“皮與骨”的巨大隱喻,而這個隱喻是對當下社會的一種闡發(fā)?;蛘呦瘛妒詹丶摇分袑τ谘掳氐年U述:“懸崖峭壁沒點兒活路,可就是這么拼命長起來了,見山開縫……風吹日曬的,但它就一股狠勁兒,非得把自己身價往上造……它低賤得讓人敬畏!讓人覺得親切!”人妄圖收藏崖柏,但其實崖柏才是“人世收藏家”,最終發(fā)出感喟:“生有大生,死有默,莫能更其道。終身知所同,然后勇而逝矣。”
另外一種是披掛。有時候,要用它來當成一種凝視當下的工具,只用皮,不用骨。比如《淘澄飛跌》里對國畫顏料制取手法和國畫制造工藝的穿插,都是為了體現這個民間畫家同時作為街頭屠夫的精神張力。小說的重點不是在傳統(tǒng)文化所承載的內涵上,而是在后半段的精神書寫中。
傳統(tǒng)文化如此豐盈寬厚,很多現在覺得不可思議和過時的思想,放在它的時代背景下,反而恰如其分。最近我在寫一個關于死亡的小說,涉及喪葬和紙扎藝術。我去了解時,就發(fā)現喪葬禮儀本身起到了重要的緩沖作用,古人跟父母的關系是極其親近的,又有著嚴密的綱常倫理。喪葬就把個體按照親疏遠近框定在一種儀式中,人無端地有了約束,也就有了依靠。這儀式如此煩瑣,簡直不近人情的同時,其實又飽含人情。
去年,我祖母去世,我參與到喪葬文化中。直到送她入土的那一刻,我才徹悟:祖父母實際上是我跟老家土地的一種牽絆,她走了,我就沒有回去的充分理由了,會像地里刨出的花生藤,攀扯出來,被扔到了水泥地上。祖父母是我的童年、我的老家作為人形態(tài)的一種延伸。
落葬時,叔叔們把一半的墳冢打開,隔壁是我祖父的骨灰,有那么兩個孔洞,讓這新舊兩個骨灰盒兩兩相望,相鄰相靠。很久以后,棺木腐爛,他們的骨都會跟土和泥融合,他們再相會。這給了我一種巨大的沖擊,我忽然感到了婚姻和墳墓之間的另外一層意義。在真正合冢的墳墓面前,我們講那么多的情、欲、愛都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。從合冢的這一刻回望出去,尤其是你再看向參加儀式的齊齊整整的幾代人,會覺得“開枝散葉”具象化了,對死亡本身也產生了一種新的神圣的領悟。
假設我們過于簡化喪禮,匆匆離開,回到“生”的現實中,實際上會有一種巨大的落差感。喪葬文化作為傳統(tǒng)“死”的文化,能幫我們找到“生”的意義。有感于這一切,我就寫了《原身脫空》。小說從案件出發(fā),寫到了紙扎“束草為人形”,寫到了魯西南地區(qū)傳統(tǒng)的喪葬儀式。因為有了“死”的對照,對“生”就有了更深邃的理解。于是,我在小說里寫道:“喪禮在這片被城市化包圍的土地上,泛起了一種雷霆萬鈞的回響。每一個消失的祖輩都再次敲響一遍,如此經久不息,繼而敲響的間隔變長,聲音變小,直到啞然息聲,一切盡散去。薄如魂魄的紙扎,艷若驕陽的紙扎,一瞬間,祭奠了。”
對我而言,在書寫它的過程中,除了感受到蓬勃的“死”和極致的“生”,還感受到了傳統(tǒng)喪葬禮儀特有的文化魅力。我希望我的小說,也能帶給讀者這樣的意義——我們從傳統(tǒng)中,找到生的魅力,找到活得更好的沖動和慰藉。以此為例,我想所有的書寫都能從傳統(tǒng)中找到它的“來路”。理解了“來路”,就會對“去路”有更多的感受。
“回溯傳統(tǒng)”與“想象未來”
□劉永春
如果說文學敘事總是發(fā)生在以假定性為本質的虛擬現實之中,那么,傳統(tǒng)與未來則是對現實進行想象的兩個主要參照物。新世紀以來,隨著科學技術的迅速發(fā)展、社會生活的日新月異,現實生活的底色與結構正在越來越偏向未來,而不再是傳統(tǒng)。未來維度的引入,使得許多作家在各個創(chuàng)作領域中開始將傳統(tǒng)與未來進行融合,以“傳統(tǒng)的未來性”與“未來的傳統(tǒng)性”兩個視角重新審視現實,從而形成了新的現實書寫模式,這種模式可以稱為“傳統(tǒng)-未來”雙向書寫機制。雖然尚未成為當前文學創(chuàng)作的主流,但這種模式在許多領域中已然較為普遍。
首先,新世紀文化與文學中向傳統(tǒng)文化的“回流”有著深刻的歷史邏輯與時代背景。近半個世紀以來,中國經濟的持續(xù)快速發(fā)展為社會文化的深層轉換提供了大量的動能。同時,全球化時代里重塑民族文化主體性的需求變得更加強烈。因此,大量傳統(tǒng)文化因素的重生與再造是必然結果。從新時期文學、新世紀文學到新時代文學,將傳統(tǒng)文化再造與外來話語轉換結合起來所形成的、具有充分當代性與本土性的敘事形態(tài)及藝術風格是最主要的發(fā)展道路。在此背景下,向傳統(tǒng)的“回流”必然包含著逐步建構“傳統(tǒng)的未來性”的動機與過程。這種“回流”并不僅僅意味著傳統(tǒng)的復興,而是更深層意義上的未來想象與書寫實踐。其中所包含的創(chuàng)建中國本土民族性敘事美學的種種嘗試值得重視與肯定。
其次,文化與文學傳統(tǒng)的當代再造是一個有難度的系統(tǒng)工程,絕不是靠簡單的符號征用就能完成的。新世紀以來的中國文學對傳統(tǒng)文化因素的改造與使用是一個大的主流趨勢,但其效果各不相同,既有許多成功的實踐,也有不少失敗的例子。王安憶《天香》《考工記》以園林與土木、制香與刺繡、市井與閨閣等眾多傳統(tǒng)文化因素建構新的上海敘事,在《紅樓夢》敘事傳統(tǒng)基礎上探索出新的敘事路徑,還形成了獨特而又濃郁的中式小說美學。張煒《獨藥師》對傳統(tǒng)的養(yǎng)生哲學與現代的個體觀念進行融合再造,書寫出跌宕起伏的人生命運,也創(chuàng)造出極具未來性的生命哲學。趙德發(fā)《大海風》以現代海洋文化視角重新審視傳統(tǒng)的鄉(xiāng)土觀念與鄉(xiāng)村生活,在剖析兩者深刻裂隙的同時也辯證地揭示了鄉(xiāng)土生活智慧在現代生活中仍然具有的重要價值。莫言、賈平凹、阿來、陳彥、葛亮等人的長篇小說均大量使用傳統(tǒng)文化符號并取得很好效果,產生了不少現象級的作品。
與此同時,一些簡單機械、浮于表面的符號征用也大量存在:以鬼神信仰作為鄉(xiāng)土敘事的主線、以四季或者節(jié)氣的輪替作為章節(jié)結構、以愚昧陋俗塑造地域文化特征……這類書寫不但不能重構出傳統(tǒng)文化的當代價值,反而阻礙著中國文學的深入發(fā)展。如何化用傳統(tǒng)文化的精髓并將其轉化為文學敘事的內在靈魂,是作家們需要認真對待的重要課題。
再次,通過傳統(tǒng)與未來兩個想象維度共同構建現實空間的書寫機制,在許多作家筆下、許多題材領域之中已經較為普遍。這種書寫機制在科幻文學中表現得尤為突出。將“傳統(tǒng)的未來性”與“未來的傳統(tǒng)性”緊密結合,是新世紀中國科幻文學的最大特色和獨有特征,使其在題材在地化、風格民族化、類型本土化等方面突飛猛進,世界科幻文學中的“中國流派”由此得以建立。
劉慈欣《三體》等作品在宏大的全宇宙敘事體系中嵌入了許多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因素并將其放置在核心位置。小說在描繪未來星際文明沖突的同時,還將中國歷史、哲學、倫理等傳統(tǒng)元素加以重構之后嵌入小說敘事的關鍵節(jié)點,從而實現了三個維度上的突破:將中國古代的歷史循環(huán)論投射成為宇宙文明興衰進退、宇宙本身的寂滅與重啟;用道家、儒家思想解構西方科幻的“殖民敘事”,形成獨特的東方風格;以古典文化中的田園詩意消解硬科幻的技術中心主義。劉慈欣通過這種書寫證明:真正的未來想象,必須扎根于文化傳統(tǒng)。韓松、郝景芳、海漄等科幻作家同樣系統(tǒng)性化用各種傳統(tǒng)文化因素,將其作為建構未來社會現實與剖析當下社會現實的基礎及途徑,將傳統(tǒng)與未來充分折疊而形成“未來的傳統(tǒng)性”。因此,相比于“傳統(tǒng)的未來性”,“未來的傳統(tǒng)性”更是新世紀中國文學探索出的、更加具有民族化特色的敘事之路。
最后,對傳統(tǒng)的創(chuàng)造性轉化需要形成立體的、綜合的、多元的推進路徑。這些路徑主要包括:其一,重新發(fā)現文化傳統(tǒng)深處的質素與結構,重構文化傳統(tǒng)的歷史流脈。20世紀80年代的文學尋根思潮極大推動了其后的文學創(chuàng)作,影響廣泛而深遠。今天的文學界,在創(chuàng)作、出版、批評、閱讀等各個環(huán)節(jié)都需要在新的時代背景與技術背景下更新對文化傳統(tǒng)的認識角度,從更高的歷史視角重建對文化傳統(tǒng)的認知體系,形成更新、更深、更高的歷史意識。唯有如此,傳統(tǒng)才具有未來性。其二,主動思考傳統(tǒng)文化質素的現代轉化之路,尤其是要面對新技術時代與后人類社會的挑戰(zhàn),在“回溯傳統(tǒng)”與“想象未來”的動態(tài)互構中形成獨特的敘事邏輯和文化表達。古典文學傳統(tǒng)如何被創(chuàng)造性轉化為敘事資源,未來想象又如何激活傳統(tǒng)的當代價值,這一互動機制形成的文化邏輯與美學特征——這些理論問題需要得到充分重視。其三,以面向未來、探索新的中國敘事形態(tài)為旨歸,而非簡單回歸傳統(tǒng)。“回溯傳統(tǒng)”與“想象未來”都應該落腳到更貼近現實、更貼近生活的維度上,努力縮小敘事與生活的距離,努力融入對當下現實的近距離呈現之中。通過回歸生活的“物本性”而還原其肌理與結構進而抵達形而上高度,是新世紀中國文學的新變,也是文化傳統(tǒng)再造過程中應該堅持的。對傳統(tǒng)的獵奇式呈現早就不適應當下文學的發(fā)展方向,機械的啟蒙主義和過激的虛無主義更沒有存在空間。在對傳統(tǒng)的堅守與再造之間保持辯證的立場,是當下文學寫作的必要方向。
總體上,打破“傳統(tǒng)-現實-未來”的線性時間觀,建立新的時間語法體系,以“傳統(tǒng)未來主義”的方式面對歷史,才能通過回溯性想象激活傳統(tǒng)資源的未來潛能。近年來的中國文學創(chuàng)作沿著這個方向已經有所突破,但仍然充滿各種可能性。
編織出一張時代的經緯網
□周明全 王晶晶
2025年初爆火的《哪吒之魔童鬧?!窂氐c燃了國潮動漫的熱潮,也助長了當下文學創(chuàng)作尤其是網絡小說創(chuàng)作中“傳統(tǒng)再造”的趨勢。然而,我們有些小說創(chuàng)作者沉入傳統(tǒng)的同時也閉上了眼睛,導致小說或者只是征用傳統(tǒng)元素作為外部符號,或者與生生不息的時代現實完全脫節(jié)。這不是我們要走的路。
在中國文學史上,每當文學發(fā)展到過于追求“文”,過于講究形式與技巧,在“質”方面顯得狹窄而空虛,從而呼喚新的動力時,往往就轉向了書寫現實人生的寫作傳統(tǒng)。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,二者的爭論更不曾消歇。“現實主義”這一西方文學的概念是近代以來由梁啟超、王國維譯入中國的。盡管中國文學從《詩經》就開啟了現實主義的傳統(tǒng),但對百年來中國文學產生直接影響的,無疑是五四時期的文學革命。五四新文學傳統(tǒng)中最重要的方面,便是現實主義。用胡適的話說,“唯寫今日社會之情狀,故能成真正文學”“今日新舊文明相接觸,一切家庭慘變,婚姻痛苦,女子之位置,教育之不適宜……種種問題,都可供文學的材料”(胡適《建設的文學革命論》)。也就是說,作為對陳腐的、迂晦的古典文學、貴族文學的反動,五四新文學在其發(fā)端和源頭就提倡寫實的文學、提倡現實主義,即強調文學要反映真實的時代、變動著的社會現實。這一文學傳統(tǒng)的影響非常大,可以說是百年中國文學的主流。不但一時“問題小說”盛行,以魯迅為代表的作家更是刻畫出時代與現實之下中國人的靈魂來——誠然這是更深意義上的現實主義。
中國當下的小說創(chuàng)作有這樣兩種值得注意的傾向:一是受西方現代主義文學與后現代主義文學的持續(xù)影響,追求敘事的復雜性,在不少小說中,敘事行為本身往往成為小說的重點或主題,如“后設小說”便頗有聲勢。這類探索在拓寬小說技法上不無裨益,但若過度沉溺于文字游戲與敘事迷宮,便容易使文學淪為智力的炫技,從而抽空了作品的血肉與情感的溫度。二是網絡及傳統(tǒng)媒體上類型化、概念化的寫作,這類作品往往遵循著相對成熟的流量配方,或是將傳統(tǒng)文化符號當作可隨意粘貼的時尚標簽,其內核卻常是蒼白的,缺乏對文化精神真正的理解與轉化。
正是在這樣的語境和背景下,當下的小說創(chuàng)作呼喚更多表現時代和社會現實的作品。長久以來,我們以“敘事”的精巧或者所謂“傳統(tǒng)”的軀殼,代替了屬于這個時代的故事本身;以想當然的、敷衍淺薄的故事和徒有其形的“古典”,代替了從扎實的現實觀察、痛切的個人經驗和沉潛的想象出發(fā)的真實寫作。所有這些,無論是投向形式主義的避難所,還是遁入類型化的舒適區(qū),在本質上都是對波瀾壯闊的現實生活的逃避與不正視,是作家在思想與行動上的雙重偷懶取巧。
一百年來,中國發(fā)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,中國人的生活方式、價值觀念、倫理道德、情感心理等統(tǒng)統(tǒng)發(fā)生了巨大的變化,并且仍在變化之中,這些都為我們的文學創(chuàng)作提供了取之不盡的素材。因此,對于一個中國小說寫作者來說,無論師法西方還是回到本土傳統(tǒng),都要主動鏈接中國當下的現實,回應我們這個變動豐富的時代和還未遠去的歷史。魯迅的批評似乎并沒有過時,他說“中國的文人,對于人生——至少是對于社會現象,向來就多沒有正視的勇氣”,因此生出“瞞和騙”的文學來,他呼吁“世界日日改變,我們的作家取下假面,真誠地,深入地,大膽地看取人生并且寫出他的血與肉來”(《論睜了眼看》)。我們歡迎這樣的小說,一種是正如魯迅所倡導的,從個人尖銳的經驗出發(fā),以筆為刀,剖開生活和現實的表象,真實地寫出人生的血與肉,從而顯示“靈魂的深”、刻畫出時代擠壓之下變形或堅守的人物靈魂。另一種則是采用茅盾所踐行的社會剖析方法,以宏闊的整體視野和細膩的觀察,通過人物在歷史洪流中的具體遭遇與命運,輻射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,編織出一張時代的經緯網,從而回應重要的歷史命題。這兩種路徑,一者向內深掘,一者向外擴展,共同構成了現實主義書寫的雙重面向。
借用哈金“偉大的中國小說”的說法,偉大的中國小說首先必要以真誠與勇氣為基石,真實地描寫中國人的生活,正視并表現中國的時代和現實,其畫卷的廣闊正源于此。其次,它必須源自作者對生活長期而扎實的體察與獨立的思考,是生命經驗淬煉后的結晶,而非功利或跟風的產物。最后,在美學上,它必須創(chuàng)造性地轉化中國人關于小說的審美傳統(tǒng)以及對現實的復雜認知,使作品既能引發(fā)深層的文化認同感,又能以人民喜聞樂見的形式,成為時代精神的當代表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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