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年的秋風(fēng)裹著岳麓山的桂香，把我送進了毛澤東文學(xué)院的大門。報到時行李箱滾輪碾過學(xué)員宿舍的聲響還沒散盡，就看到群里有一位叫宋清平的學(xué)員發(fā)起夜跑的招募令！原本喜愛運動的我不假思索地應(yīng)了令。那時我還不知道，這場隨口邀約，會讓毛院的夜色成了日后最常翻的“記憶相冊”。

我們的夜跑路線像條藏著彩蛋的綢帶，總在不同時辰顯露出不一樣的模樣。晚上六點半出發(fā)時，夕陽還戀著西邊的天際，把香樟樹葉染成琥珀色。宋清平愛跑在前面半步，影子被路燈拉得老長，她總說：“你看這樹影晃得，多像咱們寫文章時沒理順的句子，跑著跑著就順了?！?/p>

起初我總跟不上她的節(jié)奏，跑到拐角處的報刊亭就喘著氣想停。她不催，只蹲在路邊摘一朵白色的野菊，說這花是她老家田埂上的?？?，小時候?qū)懽魑目偘阉茸鳌靶切锹湓诘厣稀?。說著便把花遞給我聞一聞，之后我們接著往前跑——風(fēng)從耳邊掠過，竟真的帶了些田埂的青草氣。

有次遇著連綿的秋雨，我們沒帶傘，宋清平卻突然往雨里沖，濺起的水花沾濕了褲腳?！澳阍囘^在雨里讀詩嗎？”她邊跑邊喊，聲音混著雨聲格外清亮，“我以前在學(xué)校讀書時，下雨天人少，我就拿著詩集在操場跑，雨打在書頁上，字好像都像活過來了！”

我跟著她在雨里跑，運動鞋踩過水洼的聲音、我們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笑聲，和遠處人家窗戶里漏出的電視聲攪在一起，竟比任何一次文學(xué)沙龍都熱鬧。跑到溪水邊時，她突然停住，指著水面上的月影：“你看，月亮碎在水里，撿不起來，卻能記在心里。咱們寫東西不也這樣？有些故事抓不住全貌，可那些零碎的感受，才最動人?！?/p>

夜跑路上的聊天，遠比課堂上的討論更隨性。我們聊起各自為了寫作熬過的夜：她曾在醫(yī)院陪護生病的母親時，在病歷本背面寫自己的感受；我則為了收集素材，在駐村幫扶期間到菜市場跟賣菜阿姨聊了半個月。她總說：“咱們這些人，就是把生活里的苦嚼碎了，再釀成文字里的甜?！?/p>

有天跑完步，我們坐在毛院門口的石墩上，她從包里掏出一本翻得卷邊的詩集，念起聶魯達的句子：“你像我的靈魂，一只夢的蝴蝶?！蹦钔晏ь^望著星空，突然說：“我們來自五湖四海，帶著各自的風(fēng)霜匯聚到文學(xué)的殿堂，要不虛此行啊?！?/p>

風(fēng)把她的頭發(fā)吹到臉上，我看著她眼里映著的星星，突然明白“不虛此行”四個字的分量——不是要寫出驚天動地的作品，而是要像此刻這樣，把心打開，把生活的苦難一點點熨平，再用文字縫成溫暖的模樣。

結(jié)業(yè)前的最后一次夜跑，我們走得格外慢。香樟樹的葉子落在肩上，她撿起來夾進我的筆記本：“以后看到這葉子，就想起咱們在毛院跑過的路。”那天沒有月亮，路燈把我們的影子疊在一起，像一張沒拍清楚卻舍不得刪的照片。

后來我們回到各自的城市，她偶爾會發(fā)朋友圈：雨天在江邊跑步，配文“今日無月，卻想起毛院的雨”；我也會在寫完一篇稿子后，給她發(fā)消息：“今天的文字，帶著香樟的味道?！?/p>

那些在毛院夜色里跑過的路，那些伴著腳步的絮語，像一顆顆被月光浸潤的石子，沉在記憶的河底。偶爾想起宋清平說的“不虛此行”，才發(fā)覺真正的收獲從來不是結(jié)業(yè)證書上的名字，而是有人陪你在夜色里奔跑，陪你把生活的故事，慢慢聊成文學(xué)的詩和遠方。